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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岁月

 三十四、雪夜罚跪



端好了软鞭,跪直在悔思阁中。


青衫的男人负着手立在轩窗前,夜幕,渐渐笼罩了整个大地,徐徐晚风,从窗中偷入,吹起了男人一头如雪的银丝。


少年胳膊伸的笔直,身子跪得挺直,然而窗前负手而立的男人,却连头也不曾一回。


师父在想什么呢?


这么多年来,他一度不敢靠近这摸青色的背影,这背影散发的气息总是冰冷到让人不敢直视的。


师父在想什么呢?


这么多年来,除了日常修炼时候的点点滴滴外,他和这摸冰冷的青色背影从来没有过多的交集。


师父在想什么呢?


这么多年来,春秋寒暑仿佛只是一闪而过,日日夜夜,夜夜日日的朝夕相处,然而,我却仍旧读不懂面前这巍峨如山的背影……


师父在想什么呢?


这么多年来,努力,努力,再努力,一来是为了自己所择之路,二来……师父好像从来没有笑过啊。


一念至此。


我就真的那么没有出息吗……


少年神色微微一黯,鼻息一酸,他几乎有些不察的低了低头来掩饰自己的尴尬,背着身子动也没动的男人却在此时冷冷开口了:


“既然在屋里跪不住,就滚到外面跪去!”


少年愣了一下,他知道这并不是男人随随便便一句气话,不由应了一声,身上到处是大大小小的擦伤,又跪得久了,起身时候自然是一个趔趄,然而身子还未站稳,那动也没动的青衫又开口了:


“为师让你起来了?!”


少年愕然转首,然而那青衫的背影依旧负手立在窗前动也未动,悔思阁中陷入了一片寂静。


男人不再说话,因为他的话,从来都无需第二遍,毕竟第二遍的代价总是让人刻骨铭心的。


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少年黯然失色,他再一次跪了下来,端着软鞭一步一移,就这样缓缓向门外去了。


“唰——”


“唰——”


“唰——”


白日里因斗法破损的衣裳蹭在悔思阁青石瓦上,奕天全身上上下下本就有不少擦伤,膝盖更是难免,这几步跪移之下竟然见了血色,和着来来回回传响的声音更添了几分心酸,一时将这古老而幽静的殿宇衬的更加静默了。




即使如此,那负手立在窗前的青色身影,依旧动也不曾一动,仿佛殿堂中发生的一切都已和他无关。




跪定在悔思阁外,山上的冬日寒的彻骨,穿梭在黑夜里的冷风狠狠拍在这小小的身躯上,然而仿佛老天还嫌不够一般,呼呼的冷风拍面,少年微微一愣,一时抬起头去,有一片亮晶晶的东西落上了他的鼻头,下半刻化作了水滴悄悄滑落了。


寒雪,好大一场雪啊!


少年缓缓收回了目光,漆黑的夜里,呼啸的冷风,纷飞的雪花,破烂的衣裳……这一切的一切,却依然阻止不了这小小的身影跪得笔直。


小小的少年人端稳了手中的软鞭,漫天的飞雪染上了他的发,冻透了他的身却同样动不了他的心!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些年来,那一抹青衫从没教过他退缩!




苏萧焕就这样静静立在悔思阁中,他仿佛化作了石像,依然维持着同一个动作负手而立。银白色的飞雪悄悄透过轩窗涂上了他的发,片刻之间化作了水珠滚滚而下,划过他那如画一般的冷颜敲向了大地……




寒冷的飞雪,越下……越大了。


它们透过窗户染上了男人的眉梢,染上了那如剑一般的冷眸,是不是也悄悄,悄悄染上了你的心呢?窗内窗外,这两个,同样桀骜的身影啊!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多久,纷飞的积雪竟就在这样一片沉寂里积了足有一掌之厚,窗外,正是银装素裹,入目皆白!


仿佛石像一般的男人,终于……终于是动了——


他只是微微抬起首去,向那跪在一片大雪中孤孤单单的孩子瞧去,这一刻,饶是以他的性子,也轻轻,轻轻愣了一下,却见那厚厚的积雪,几乎已将浮白中的孩子掩盖,发丝,肩膀,双膝……


这洗涤着世间的洁白精灵,这一刻却如天地间最凶猛的洪荒野兽,几乎快要将那小小的身影吞噬了!男人负在身后的手,没由来地抖了一下,然而只是片刻,他却再一次狠狠攥紧了双拳,目色冷得似铁,厚重的声音却如暮鼓一般在雪夜里传了好远好远,他只说了三个字:


“滚进来。”


这话说罢,他碰的一声合上了窗扇,衣袖一翻头也不回的向悔思阁的上首去了。


……


少年冻坏了。


破破烂烂的衣服本就单薄,加上之前那大大小小的擦伤,若非他这些年来一直跟着男人修炼,更兼性子坚忍,换做他人只怕早就撑不下去了。


但饶是如此,少年此时跪在悔思阁中也是止不住地颤抖着,他那小小的脸庞冻得通红通红,全身上下到处都是浮雪,在悔思阁中跪了一会儿整个人便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男人生生把他晾在了大雪之中跪了快一个时辰。


“谁先动的手?”


这是男人今天正儿八经第一次问他话,打着颤的少年猛得一抖,垂下首去许久之后才颤抖道:


“是……是弟子。”


坐在上首的男人眼神又冷了半分,他就这样静静看了少年好一会儿,冷冷道:


“本事没见得长多少,气性倒是越来越大了,仙门之上也能肆无忌惮大打出手了?!那些个门规仙条全都背到狗肚子里去了?!”


少年垂着首,他不敢答话,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苏萧焕见他这样一幅模样,俨然像是自己委屈了他似的,适才吹了那么久的冷风才好不容易下去的怒火又是蹭蹭蹭地冒了起来!


“碰”的一声响,吓得少年猛的一颤,却是男人一把拍在了上好的紫檀桌上怒道:


“为师问你话呢,你哑巴了吗?!”


少年到了这会冻僵的身子才些许缓过了劲来,之前冻得大脑之中一片空白,这会也说不出过多的话来,于是他缓缓叩首而下,答:


“不……不敢……请您责罚。”


苏萧焕被他这样几个字平白一堵,一时气得却是笑了,他伸手一指奕天冷笑道:


“罚?那不若由你告诉我这个孤陋寡闻的师父,仙境之上大打出手不说,还杀气冲天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这却该怎么罚,啊?!”


奕天的头又低了几分,他又一次不敢接话了……


那么动手的时候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呢?似乎也没想太多,凭心而论,这些年来师父对他们师兄弟几人严厉归严厉,却从来不干涉他们所喜所好之物,是以,山上的每个孩子对面前的男人怕归怕,畏归畏,却都难能的保持着各自的本性并各有所长。


诸如大师兄的秉直无畏。


诸如三师哥的沉稳踏实。


诸如四师哥的灵动聪慧。


那么,那么自己呢??


奕天想到这里愣了一愣,下半刻神色又黯了半分,少年一时头垂得更深了,自己只怕除了这驴一样的倔脾气,再也一无是处了吧……


苏萧焕见到了这会这孩子又成了一副闷闷不敢言语的样子,心中的怒气又蹭蹭蹭长了几层。


男人有时也觉得奇怪,女儿天天和自己顶嘴都将自己气不到这个份上,怎么但凡换了面前这个孩子,自己这些年修来的沉稳之性刹那间就全部烟消云散了?!


一念至此,男人真的觉得再说下去只有自己添堵的份,不由一挥衣袖伸手怒道:


“跪到那里是等请吗?滚过来!”


少年默默跪移上前,男人伸手拿过了他逞着的软鞭,入手,却是不由一颤,这鞭子已经寒冷到了这份上,只怕这孩子——


微微抬眸,近极身前才看到眼前这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孩子不知是怕还是冷,到了这会还是在止不住地颤抖着。


男人的心中突然泛起了一阵阵苍白无力,他拿过软鞭,却是深深一叹突然唤道:


“老五。”


跪在他身前的孩子抖了抖,连忙应了一声,男人缓缓开口了:


“你恨他,可是?”


少年愣了下,傻傻抬起头去,想了好一会儿才搞明白师父嘴中这个他字指的应该是吴奇,他神色一黯,却又不想骗眼前之人,轻轻点了点头极为小声应道:


“是,是。”


微微阖眸,又是一叹,男人缓缓道:


“老五,你爱憎分明,这本是好事,然而为师却不希望你怀揣着恨意走下去,你知道吗?”


少年怔怔向师父看去,却听男人长长吸了口气许久许久才道:


“你还小,这世间有些事为师如今尚且不能说与你听。但有一点你一定要明白,人生的路就像是一面镜子,你若以满腔恨意相待,换回的,只能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当然,反之亦然……”


少年心中微微一动,他抬起头去,正想说些什么时——


男人却突然伸出手来,就这样轻轻,轻轻揉了揉他湿漉漉的头发,一股暖流,顺着这宽大的手掌一时散往了全身,温暖了每一个关节,驱散着那些渗入骨子里的寒意,是否也在不查间,敲开了你心上的冰寒呢?


“你很好。”


男人慢慢,慢慢的说了这样三个字。


然而就是这样再也简单不过的三个字,却是“碰”的一声,狠狠砸在了少年心窝上。


这多年来的坚持不懈,这多年来的刻苦努力,这多年来淌下的汗流过的泪,为的,不就是这样简简单单一句肯定吗?!!


这三个字,你到底等了多久?!


少年鼻息一涩,两行清泪潸然而下,他一时口不能言,只是在哽咽中慌乱擦着止不住的泪。


青衫的男人静静注视着他,他的神色化作了一副说不出的模样,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又一次揉了揉孩子的头后将手收回身后。


几许沉默,巍峨如山的身影话音渐沉:


“但无论如何,错了,就是错了。”


……


……

2019-12-05 评论-6 热度-232 山中岁月古风师徒玄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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